全球的人口走向老化,在不同文化中,年長者有各種不同的居住選擇 — 獨居、安養機構、與家人同住等等。家,並不只是一個能遮風避雨的空間而已,它所乘載的,是人們在這個空間之下一切的「生活」,而所謂生活,就是由許多瑣碎卻重要的小事—職能所拼湊而成的日子。
過往的許多研究都指出,比起搬到子女的家中或是住進安養中心,多數的長輩都希望可以持續地住在自己熟悉的家裡。在地老化有許多的優點,熟悉的環境可以讓長者感到安全、保有主導權,而且與這個空間保持情感上的連結(Pfaff & Trentham, 2020)。
然而,也許是東西方文化的差異,近年來,有越來越多西方的研究指出,在地老化對於健康促進,並非是最好的選擇。隨著兒女搬離家中、另一半的過世,持續居住在原本家中的老人,很有可能會因為功能退化、孤獨感及失落感增加,面臨職能的剝奪、與社會脫節,對於老化的生活逐漸產生不安全感。我們也知道,突然離開自己原本的家,搬進安養機構,對於長輩的自主和自由,必定會造成諸多的限制。
由於現有的居住環境對於年長者存在種種不便,除了傳統常見的住房選擇,也許對於年長者的居住環境,我們需要注入一些新的想法。如果能發展新的居住模式,減少上述兩種傳統居住模式的缺點,也許能用更靈活的方式去促進高齡住民的健康。
我目前工作的環境,是一個Assisted Living Facility (ALF),我自己認為形式比較偏向我們理解中的老人公寓。它提供飯店式管理的公寓套房住宿和三餐,有餐廳、花園、健身房、圖書館,有輪班的護理人員和駐點的職能及物理治療師,也提供一些常規的活動(認知、體能、社交活動)可以自由參加。住民可以自由進出,Assisted Living Facility也有提供外出採買、回診、復健的接送服務,是一個相當舒適且自由的居住環境。
在美國,許多老人都是獨居(或是與年老的伴侶同住),有些老人家因為年紀大了、配偶過世了,無法獨自負擔維持原本居住的大房子,加上考量到獨居的安全性,在經濟狀況許可的情況下,許多長者會選擇搬進比較安全、有人照應的Assisted Living Facility。
在一篇研究(Pfaff & Trentham, 2020)中提到,丹麥從1970年代開始發展一種新型的居住模式—Senior Co-housing。這個居住模式在北歐逐漸風行,跟我目前所工作的Assisted Living Facility概念相似,不過在Senior Co-housing模式中,居住環境不一定是一個機構式的建築,更可能是一個集合的社區,但住民們共享許多的公共空間(像里民活動中心一樣),可以進行烹飪、園藝、團體活動、各自負負責的家事等等。此外,在北歐的Seniro Co-housing中,住民擁有更多的自由及自主權,多數的公共活動都是由社區住民自發籌劃及管理的,並不會受到社區居民以外的「外人」太多的干涉。
在Seniro Co-housing社區中,公共空間的團體活動是相當重要的一環,所有的成員都有義務為這個社區付出貢獻,住民們從中產生對於這個社群的歸屬及責任感,進而引發更多行動的動機、更多的社交互動, 整個社區也能因此維持活絡。
而許多社區住民們共同從事的活動,從活動的內容(烹飪、園藝、休閒)到活動對於住民和整個社區的意義上,都可以視為「職能」。這些職能活動,構成的住民長輩們每日的生活,也形成了整個社區的「共同職能」。
在Pfaff & Trentham 2020年的研究中提到,多數居住在Seniro Co-housing社區中的長輩們,對於這樣的生活型態都感到相當的滿意。在社區中,他們因為可以從其他住民鄰居身上獲得足夠的陪伴和情感上的支持而感到安全,同時對於可以持續維持生活的自主感到珍惜。住民們提到,Seniro Co-housing跟獨居在原本的家中相比,提供了他們更多的職能選擇,也增進了他們的職能表現 。
職能科學學者們一直都強調「環境」對於一個人的職能有著相當關鍵的影響。對年長者而言,待在家中的時間相對較長,居住環境的選擇絕對會影響他們在生活中的職能參與,而這樣的影響,絕對不僅限於物理上的環境,更與這個環境所產生的意義有關。居住環境和長輩們的職能參與有什麼樣的關係呢?
在Pfaff和Trentham 2020年的研究訪談中,居住在Seniro Co-housing的老人們在談論Seniro Co-housing的居住經驗時,提到了幾個重要的想法:
1)能夠一起做些什麼(Doing together):跟大家一起做些什麼,或是替他人做些什麼,是讓Seniro Co-housing社區及社區中的大家保持獨立的重要一環。
2)讓大家凝聚在一起(Bringing us together):與人的互動和連結,是人類相當重要且自然的需求,在Seniro Co-housing社區裡,住民們能夠透過一起參與活動(職能),在熟悉的環境下維持與他人的聯繫。比方說,每天例行性的烹飪活動和共餐時間,在Seniro Co-housing中被視為一天中當重要的活動。住民說:
“It is very important as a human to see other people, even if you don’t talk to them … And here we see them, and we know who it is — aha — He is staying there, what is he doing? And now, she there, she is having breakfast in the morning and so on … the recognition is very important.” 身為一個人,就算你不和其他人說話,單純只是見到其他 師人也是相當重要的。在這裡,我們可以見到熟悉的人,知道他還住在這裡、知道他在做些什麼,而另外一個人正在吃早餐…這種熟悉感是相當重要的。
3)要負擔起責任和角色(Taking on roles and responsibilities):透過分擔一些家事責任(職能),每個住民都會從中獲得一些重心及角色。例如,在社區的圖書館演講、帶領戲劇團體,或是照顧社區中的花園。住民說:
“I have things, things to do. Well, I can be useful.” 我有事情可以做,我還是有用的。
4)還是得面對衝突(Navigating conflict): 當然,在訪談中,住民們也不諱言,高頻率的互動及連結,必定會帶來一些人際關係上的衝突,但多數的居民都表示,這些衝突只是偶發事件,並不會影響生活的品質,Seniro Co-housing社區並不是一個美好的烏托邦,不同的意見就像在真實的社會中一樣。
5)保留時間跟自己相處(Doing apart and Alone time): Seniro Co-housing社區的生活,並不永遠只有團體生活,住民們也時常花時間自己相處、參與屬於自己的職能,像是整理自己的花園、閱讀、散步、學習外語、看電視等等。擁有自己的時間,做點屬於個人的職能活動,對他們來說,與團體互動一樣,也是生活中相當重要的一部分。 住民說:
“I don’t feel lonely for a moment, but I need to be alone sometimes. Like everybody in this house.” 我從來不覺得孤單,但像這個社區裡的其他人一樣,我們的確需要一些自己的時間。
6)和外面的世界還是有所連結(Outside life): 就如同保留與自己相處的時間一樣,與Seniro Co-housing社區以外的世界保持聯繫也是住民們生活中相當重要的一部分。有些住民會定期拜訪住在其他地方的朋友、照顧孫子、參與宗教文化活動、上點健身運動課程、做志工、甚至做點兼職的工作或是旅行。住民說:
“You don’t have to have everything in the house. You also have to have contact with society.” 你不需要把你的生活完全的綁在這裡,你也保持跟外在社會的連結。
7)要面對生活上的改變(Stories of change): 住進Seniro Co-housing社區,對每個人來說,需要面對許多的改變,要適應新的職能模式、發展新的人際關係,雖然有些人覺得面對這樣的變化並不容易,但對多數人來說,這樣的改變都在促進他們不斷前進,對生活有著正面的影響。整個社區也會隨著原本住民的老去、新的住民的遷入,不斷地轉變。
職能的參與的重要性,不僅限於每個個體,在Seniro Co-housing社區中,我們可以看到,共同的、共享的職能,對於整個社區來說,也是相當重要的生活重心。雖然並不一定要參與團體活動,在Seniro Co-housing社區中生活,長輩們可以透過各種不同的方式感受到職能的「共同性(togetherness)」及「共享性(sharing)」所帶來的職能參與的好處,也凸顯了在這樣新型的居住模式中,職能以及共享職能的重要性。
Seniro Co-housing社區部分保有了在地老化自主及獨立的優點,仍保有個人的時間、自由和隱私,同時降低了了獨自在家的風險、孤單和失落,並提供了機構住宿的人際互動及互相關照的安全需求。雖然這樣的獨立性與西方的社會價值較接近,但對於身處東方社會的我們,不失為一個可以思考的居住模式。
References:
Rosalind Pfaff & Barry Trentham(2020). Rethinking home: Exploring older adults’ occupational engagement in senior cohousing. Journal of Occupational Sci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