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一個專業的發展背景,就可以大略的了解它的理論脈絡和哲學價值。職能治療是一個起源於美國的專業,它的發展與心理疾患的治療有著緊密的淵源,在專業形成初期(*註),中產階級的白人女性是這個專業的發展主力。職能治療濃厚的西方價值 — 獨立、自由、自主,與亞洲文化其實有著相當大的衝突。
Occupationas are culturally shaped and named (Kondo, 2004). 是文化,賦予人類職能的樣貌及名字。
雖然近代的職能治療開始強調地區文化(local culture)、所處的環境對於個案的影響,但在許多基礎理論中,還是可以感受到濃厚的西方價值。簡單來說,職能治療強調的是促進個人的獨立、自由、自主…等等的個人主義西方價值,但對處於完全不同的亞洲文化中的台灣人來說,這些真的是我們的病人最想追求的東西嗎?我們在治療室訓練的能力,在現實生活中真的用得上嗎?
獨立、依賴和被需要
亞洲社會裡,個人與家庭的聯繫很強烈,當一個人失能後,家庭或家庭中的某個成員,就應該要負起照顧的責任(孝順),失能者也因為安心地知道自己會被照料、自認生病的人就應該被保護,而比較容易缺乏想要獨立的動機。照顧者與被照顧者之間,也很容易形成一種權力關係,失能者同時也失去了掌控自己人生的權利,許多的職能選擇(occupational choices),都不只是病人本身的決定,往往更關係到照顧者、整個家庭和病人所處的社會處境(Kondo, 2004)。
我的外婆年輕時是一所小學的老師,個性強勢又獨立,幾乎教過村子裡所有的學生,大家都喊她王老師,在鄉下的小鎮裡算是頗有地位的長輩。近幾年因為老化造成小腦功能的退化,有過幾次跌到的經驗,也做過髖關節置換的手術。子女們因為放心不下,便雇用了一位外籍看護照顧外婆,督促外婆每天早晚要到戶外散步運動,外出時要坐輪椅、行走時要使用助行器,一定要有人陪著才能上市場。這一切的變化、決定,都不在外婆的掌握之中,她瞬間從過年時張羅一切的一家之主,變成了要順從子女決定的老母親;早晚在村子裡「散步復健」時,輪椅和助行器,都與過去霸氣的王老師角色格格不入。外婆有時會嫌看護煩人、嫌輪椅難看,但依舊逢人就說,我的兒女很孝順,把我照顧得很好,鄰居之間也說,這都是王老師的福氣。
在美國,根據統計,當家中成員失能時,白人家庭通常傾向於繼續讓家人獨居保有自己的空間,並雇用醫療人員到家中執行照護(home health),或是將家人送往醫療機構,讓家人接受專業的醫療服務;而多數的亞裔家庭,則會選擇將家人接到自己家中居住,就近照顧、盡孝道。
由於當代醫療、科學的發展,現今的臨床現場以強調生理疾病(disease-centered)及醫療為導向(medical-oriented)為主流。職能治療雖然也被定位為「醫療專業」,但他本身的哲學核心相當強調以人為中心,重視個人的慾望及渴求,以及周遭文化、社會環境對人的影響,這種偏向社會科學層面的剖析,在台灣現在的醫療場域中,其實面臨很大的衝突。
病人的自主意識
在一般醫療環境中,病人通常會被要求配合醫囑、按時服藥,治療師也會希望病人可以在治療過程中跟隨指令。身為病人,我們也相當習慣在接受醫療服務時,獲得一個明確的診斷、領取藥物、得到該有的治療,然後康復。我們認知中的治療,是單向的給予及接受,是擁有知識的治療者告訴我該怎麼做,而不是身為病人的我想要什麼。
Persons are nurtured, modeled, shaped and sometimes limited by the occupations in which they engaged (Kondo, 2004). We need to understanding Asian people as occupational beings. 人們透過他們所參與的職能,被塑形、培育、限制,而至成熟。我們需要試著理解亞洲人在西方理論之下的的職能存在。
隨著全球化的浪潮,許多亞洲國家大量的接納西方文化的價值觀,西方的科學、醫療也成為我們提供醫療服務時的指標。在2004年的一篇文章中,日本學者Kondo提到,在日本的職能治療教育中,提供了完整的理論基礎及醫學知識,但卻缺乏對於職能治療的歷史、背景、哲學基礎的學習。日本與美國的文化、重視的價值有著極大的差異,因此,將以西方個人主義為骨幹的職能治療,直接移植到日本文化中,在實際執行上,便出現了許多的衝突與困惑。在台灣,我們其實也面臨了一樣的狀況。
在地化的職能理論
為了使我們的治療更符合在地的文化、更貼近病人真實的需求,在西方理論基礎之下,發展符合亞洲在地文化的理論就顯得相當重要。舉例來說,以亞洲文化為底蘊的川流模式(Kawa moedel),強調文化上的安全感、去個人中心化、以及人與外在環境的和諧,就是由日本學者發展,更加符合亞洲文化的職能治療理論。
*註:1917年美國成立了國家職能治療促進會(National society for Promotion of Occupational Therapy),也就是現在美國職能治療學會 (American Occupational Therapy Association, AOTA)的前身,1920年,「職能治療(occupational therapy)」成為這個專業正式的名稱。
Reference:
Top Occupational Therapy Schools. History of Occupational Therapy. Retrieved from https://www.topoccupationaltherapyschool.com/history-of-occupational-therapy/.
Tomoko Kondo (2004). Cultural Tension in Occupational Therapy Practice: Considerations From a Japanese Vantage Point. American Journal of Occupational Therapy, 58, 174–184.